《电影是一种乡愁》是一本2012年8月由
线装书局出版的图书,作者为
姜博瀚。
概括介绍
《电影是一种乡愁》,系姜博瀚著作的电影小说作品集。其作品由
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莫言先生作序并题签。作品收录了姜博瀚11篇短篇小说,10篇散文,3部剧本,以及电影导演大师
侯孝贤,
李安,阿萨亚斯,
李沧东,
岩井俊二,
吴宇森,访谈部分。读来更是意趣深远,睿智聪颖,让人有所得有所思。一个乡村少年,招工当铁路工人,挣扎在民间,通过读书考学,进入
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干上自己喜欢的营生。于闲暇时,夜深人静,一点点回顾自己的生活,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生活的眷顾和反思,充满了情感与真挚。这份坦诚和朴素,是让人感动的。
ISBN:978-7-5120-0558-7 条形码:9787512005587
页数:344页 开本:16开
定价:48 .00元 字数:440000
作者简介:
姜博瀚,(原名姜宝龙)身兼导演,编剧。1976年5月15日生于山东胶州湾畔的洋河小镇,在洋河读完小学和中学。曾经从事过3年的
铁路桥梁工作,1993年开始写作,2004年毕业于
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影视编导本科,获文学
学士。2004年编剧,导演电影
短片《死囚婚礼》入围第17届
东京国际电影节亚细亚竞赛单元;2005年编剧电影《麦田里的中国芭蕾》 由
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拍摄;2006年远赴青藏高原导演纪录片《金色玛可河》 ;2007年主演电影《
盛世秧歌》由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播出;2008年编剧,导演故事片《甜》;2010年在国家大剧院歌剧院制作《托斯卡》,《假面舞会》等剧目。2012年导演数字电影《天灯》 ,《
逃犯》获得第五届全球华人非常
短片入围奖。2012年8月,由
线装书局出版的电影小说作品集《电影是一种乡愁》 ,是作者近15年创作以来的精美选。
莫 言 序
我们都是来自农村的少年郎
电影是一种乡愁,不仅是
姜博瀚对电影的认识,也是他对文学作品的认识。用这句话作为他将要结集出版的书的题目,我觉得很有意味。听在艺术界颇有人缘的
潍坊市老乡王爱红介绍,姜博瀚在影视演艺这个行当里已经摸爬滚打很多年了,其中的滋味自然体会了不少,所以就有这书。
姜博瀚是
胶州市人,胶州与
高密市原先都属昌潍地区,两县人民都把
胶莱河当做
母亲河。
我先是收到博瀚给我写的一封信,虽然并不长,但很质朴,后来是王爱红把这位小老乡带到了我面前。于是,我知道姜博瀚系书香门第,他的爷爷也善文,父亲七十年代毕业于我们昌潍师专物理教育系,能拉会唱,是学校教师队伍中的文艺骨干。博瀚兄弟三人受父亲影响很大,从小爱好读书,写作,而博瀚的经历最为丰富。他在铁路局当过工人,还走南闯北地架过几座大桥呢,后考入
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这种经历为他的创作积累了不少素材,也为他的创作提供了很大的动力。他在生活和创作之间,坚持着他的理想。
看博瀚的文字,让人放松,字里行间洋溢着浓重的乡土气息,不矫揉不造作,质朴却有生机,无论是对人物的刻画,对景色的描写,对场景的铺排,感觉没有刻意的渲染,甚至连比喻也很少用,就是那种简简单单的白描,但很自然。所谓计白当黑,倒是给人留下了更广阔的想像空间。与此相类似的是结构的安排,不知道博瀚是不是受
沈从文的影响,他的作品,诸如《恋母》、《琴姑》,似有些《
边城》的风格,故事处理的很淡,多是情感线索牵引,有时似乎故意地多一些节外之枝,看似漫不经心,又似偏离主题,可当你回头去品味,总有一些余外的味道。你能从他的文字中,找到一种情结,或者是岁月流逝中的乡愁或者是需要在时光中慢慢澄清的人生况味。这些东西,正是文字的命脉,是灵魂的博动,是诗性的存在。
《电影是一种乡愁》是博瀚和父亲,宝虎,宝凤,爷们四个的作品综合集,真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个集子的出版据说还有一份孝心在里面,因为,博瀚的爷爷奶奶年事已高,他们想用这种方式让老人高兴一下。这很让我感动。
看这个集子里的作品,我比较喜欢《大牛站》(《王八犊子的青春期》)。小说写的是一群修路工人与
黄土高原上一个女孩的情感纠结,篇幅不长,但容量不小。语言活泼,甚至有些粗砾,但他始终用一种幽默快乐甚至有些放恣的语调写着一个让人痛苦揪心的爱情故事。人物着墨不多却鲜明,很多细节看似
无心却十分到位。这是博瀚所熟悉的工人生活,有一种熟悉的气味在里面。另外,在博瀚的一些乡村题材的作品中,也有这种独特的气味,这是值得赞许的。
当然,博瀚的作品还没有那么完美,我希望这本书的出版是他的一个新开端,并祝他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电影是一种乡愁》小说部分:
日本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在深山里,有一种特别的
蟾蜍,它和同类相比不仅外表更丑,而且还多长了几条腿。人们抓到它后,将其放在镜前或玻璃箱内,蛤蟆一看到自己丑陋不堪的真面目,不禁吓出一身油。这种油,也是民间用来治疗烧伤
烫伤的珍贵药材。晚年回首往事,
黑泽明自喻是只站在镜前的蛤蟆,发现自己从前的种种不堪,吓出一身油......
我家在农村的房子坐落在一片湖水的旁边。
一年四季的蛤蟆一年四季的唱着歌曲,习惯了这种
日产天籁之鸣,而厌烦了城市车水马龙的噪杂声。
有一年的时间,我养过四只老鹰。它们的主食就是吃
蟾蜍。
我们那个地方的叫法统称
青蛙也叫蛤蟆。其实真正的蛤蟆身上是长赖的,虽然让人恐怖,但却是宝贵的中药材。
麦收季节,我和母亲在收割麦穗。麦田的尽头就是一条河,多少年来是至今未被污染的洋河。
洋河水涨满了,河水侵入了麦地。经常有很多的青蛙和蛤蟆在麦垄里蹦来跳去。
我很少去洋河,听说那里有蒙面人出现。所以只能远看不能近观。直到有一天,我真的发现了有四个蒙面人在洋河那里。白天的缘故,我的这种恐惧减少了几分。我壮着胆子轻轻地走进洋河,洋河水清澈蔚蓝,河水汩汩的流淌。尚有青草浮在水面像轻舟被卷走。
四个蒙面人赤脚在河水的中央寻找着什么,我傻傻地看着他们的举动。已经忘记了蒙面人是抓小孩的,出神入化的我竟然看见了一条大鱼从蒙面人身边溜走。
蒙面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根棍子,在水中找来找去。
他们不是找鱼。
我看见一个蒙面人用棍子叉住了一只
蟾蜍。我心中打了一个冷颤。莫非他们蒙面人是吃癞蛤蟆为生的。
另一个蒙面人也抓住了一只癞蛤蟆,他从癞蛤蟆的身上挤出一滴白色的
油质放进一个小塑料盒里,然后把癞蛤蟆又扔进了河水里。癞蛤蟆泛着肚皮被河水冲走,四肢还要蹬摇一番。
这些蒙面人弄到癞蛤蟆的毒汁是不是要给小孩吃了,骗取小孩子的肉吃。我想撒腿就跑,可是他们离我有点远,莫名的恐惧还是被冲淡了。
我想彻底的看个究竟。
蒙面人一个个地矗立在水中央,他们手中的棍子像武器一样和水中的
蟾蜍作战斗。
我走近岸边,咳嗽了一声,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可是没有一个蒙面人抬头看我一眼。我想我对于他们是不感兴趣的,我手中紧紧握住割麦子的镰刀。蒙面人看我是英雄小少年,也就胆怯了。
一只
灰松鼠从林子里窜出来,在蒙面人的背后消失了。吓了我一跳,我不自觉得挥动着镰刀在头顶。
河水有些越来越大了,激流团团地漩涡,破塑料纸也被挡住了去路。还有一件小孩子的破衣服漂来,他们在上游把小孩吃掉了,又跑到下游来抓食物。
蒙面人的长相我是看不清楚地,他们捂着嘴,低着头,带着大帽子,穿着黑色皮衣皮裤。他们全神贯注地望着水中,我希望一条水蛇出来缠住他们的腿,我趁机上去给他们一人一镰刀。水蛇没有,只有
黄鳝在水上面弯曲着脖子搜寻着四周,它们看看蒙面人赶紧地逃跑掉了。这些胆小鬼们,都怕事,他们是水蛇的冒充物。我真想给黄鳝们一镰刀。黄鳝急于去告状,我也没有机会完成。
我倒是对蒙面人充满了好奇。蒙面人还是在水中,他们的腰恨不得弯到水底里去。
蟾蜍是被他们糟蹋净了,害虫们由谁来消灭。
我看见蒙面人不理会我,我装着胆子又喝声道:“你们放下癞蛤蟆,有本事对着我。”
蒙面人还是不理睬我。他们连抬头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说,你们放下癞蛤蟆,有本事的对我来。
一个蒙面人说:我对你不感兴趣。
幺咳,难道我不够他们的一顿餐吗?太狗眼看人低了。
我挥动着镰刀,我想撇过去,肯定那个蒙面人的头颅直接落到洋河水里,没命了。
我怕蒙面人的血污染了洋河水,我又怕一个蒙面人的头颅掉了不要紧,还三个蒙面人的头怎么办,抓到我岂不是被他们炖了吃。
实在是没有好法子。
我想骗一个蒙面人到我的身边,趁机动手先消灭一个再说。
蒙面人,把嘴上的纱布轻轻地往下拉拽了一下,又欲言又止。
蒙面人还是不感兴趣。我自己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我把烟气吐到了蒙面人的身边,烟气不够厉害,否则会把蒙面人熏倒在水中。
我捡起一块石头往水中央玩了一个漂亮的水瓢,连过数关击中了蒙面人的裤腿。蒙面人终算是吓着了,知道是石头便又不放在心上了。如果我手中的镰刀也能连闯数关的话,蒙面人的腿一条也剩不下。
我想试验一把,结果镰刀直接沉落水底。
蒙面人用木棍把镰刀挑在空中刷刷的一阵声响过后扔回了我身边,镰刀狠狠地插在草丛里。
好功夫的蒙面人。他这是拿招给我看。让我大伤幼小的自尊心。
蒙面人手中的白盒里挤满了白色的
蛤蟆油质,他们满意的放进腰袋里。
蒙面人看了我一眼上岸离我而去,沮丧的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河对岸的茂密树林里去毒害其他的小孩子。
回到麦田,母亲把麦子割的差不多了。
我和母亲说,我杀了四个蒙面人。
母亲笑了笑说,天快要下雨了,赶快收割完了就回家。
我抬头望着天边的乌云很得意,远处的麦浪在风中金灿灿的翻滚。
(该文刊登于《
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7年第一期
姜博瀚)
2004年10月26日台湾著名导演侯孝贤来到了
北京电影学院大讲堂,侯孝贤导演从
田壮壮导演手中接过了北京电影学院客座教授的荣誉证书。
侯孝贤和大陆第五代导演是一个时期的著名电影大师。他做了两部电影场记,十几部电影的副导演,第一次编剧导演电影《
云深不知处》,火爆整个宝岛台湾。之后,侯孝贤导演开始拍摄自己的生活经验,电影《风归来的人》开创他的艺术电影之河,也可以说是侯孝贤导演艺术追求的一个分水岭。
侯孝贤来大陆参加第26届
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突然患了
肾结石,但是他还依然坚持来到了电影学院和师生们共同探讨了他几十年创作电影的经验过程。
侯孝贤合作的演员
侯孝贤说写剧本的阶段,他就把演员一起牵进来和他创作。与他合作过的一些演员
梁朝伟,
刘嘉玲,
伊能静,
高捷,
林强,
舒淇,
辛树芬。
姜博瀚:刘嘉玲在大陆参加
中国电影金鸡奖,你先谈谈她和你的合作?
侯孝贤:《
海上花》拍摄的时候,侯孝贤导演每天拍摄一场戏,从中午开始到晚上11点收工。一个镜头拍摄5条,刘嘉玲的戏份共有7场,花了三个礼拜的时间拍了四轮。刘嘉玲在现场不爱背台词,喜欢找导演研究角色,但是她还是把19世纪末青楼女子的真实还原了出来,让观众绝对看到了真实的存在。
因为《
海上花列传》是19世纪末青楼女子的故事,要想很真实的反映出19世纪末的青楼时代生活,是很难的。我要求每位演员都把电影对白弄明白了,记住了再和导演讨论角色,可是
刘嘉玲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因为
射手座的刘嘉玲根本不想准备,但是刘嘉玲的反应能力非常强,又会说很地道的
苏州话,所以不练台词也是有原因的。
拍摄《咖啡时光》的时候,最难的是
日本演员的戏不好拍摄,日本演员喜欢短镜头,一个镜头下来喜欢听导演说什么。我还没有喊停,她就回过头来问导演怎么样。第二轮下来就不问了,第三轮完全进戏了,明白了导演的长镜头。一个导演没有想象的过程怎么做到细致。《
悲情城市》的时候,陈全勇大哥试戏的时候都喜欢抽烟,喝酒,他本身是很好的职业演员,背景也很神奇。我还是要求他按照演戏来试一遍,感觉完全不一样,当然底片是不会转动的,影帝就这样诞生了。
姜博瀚:你一直在用
辛树芬这个演员,你是怎么发现她的?
侯孝贤:辛树芬是我在马路上看见的,我没有用其他导演的欺骗手段,我一直跟踪她很远,还有些紧张不好意思。我拿出了身份证给她看,名片也给她。
辛树芬有早年时代女孩子的气质,从《
童年往事》,《
恋恋风尘》,《
悲情城市》。她演戏从来不会紧张,这是我对她的一个准确判断。辛树芬的男朋友要去当兵,她眼睛都湿了。男朋友是她小学的同学,先是移民到
南非又到了美国,八年来他们俩一直通信联系。
辛树芬一直想着和他男友在美国结婚,结果发现有个距离,这是通信的落差。《悲情城市》的时候,我想到了她,但我希望是更自觉地一次合作。辛树芬的本色很适合我的电影,但是她生了几个孩子后没有走电影这条路,否则会很厉害的。
姜博瀚
伊能静是歌手出来的,但是你却把她培养成了好演员?
侯孝贤:伊能静有“奇特的背景”,伊能静在台湾是歌手出身,我是在电视上看到了她的报道。伊能静刚刚从
日本失恋回到台湾。伊能静去日本寻找她的爱人,在旅馆苦等了几天不见男友的踪影只好打道回府。拍摄《
好男好女》的时候,没有人想到伊能静会演戏,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替她捏一把汗水。直到拍摄定妆照的时候,伊能静的角色装扮,吓倒了剧照师。开拍的第一天,伊能静的激情戏就是伤悲,怀念她故去的男友,结果伊能静苦的泪水一塌糊涂晕倒在现场。这一下子,大家都被
伊能静的演技征服了。但是我并没有高兴,反而觉得伊能静的表演过度的夸张化,我不喜欢这种表演。拍戏半个月过去,伊能静已经很轻松的入戏了,她越演越好几乎分不清自己了,和生活现实混乱成一片。
后来我把伊能静在
日本的失恋情感写到了他的电影《
千禧曼波》里面,随之嫁接到
舒淇身上,让舒淇也失恋了一把。
侯孝贤:
李天禄就是一个很好的表演者,他开口就对着我讲,我告诉他要对这镜头讲,他照常讲的很好,他的经历和特质全部显露出来。李天禄说他喜欢演《
三国演义》里面的
关羽,关公骑在马背上拿着大刀风光几十年,很威风的。
侯孝贤:高捷就是中国的
阿尔·帕西诺,他的第一部电影是《
尼罗河女儿》,那时面对镜头还发抖。演员是导演最重要的表达工具,不能骂演员。后来
徐小明找到他主演电视剧,很辛苦,主角不要就退出了。第一次我为了使他接近角色,给他剃头了。他父亲看见他后,一个光头,穿着拖鞋简直快要疯了,因为高捷的弟弟是黑帮的,又出来一个哥哥。在路上行走,他浑身的刺青,所有的众人都把目光移开,不敢看他。
高捷不怕人,就怕鬼,神。他对长辈非常尊敬,算命先生说他缺木,到嘎纳参加
电影节的时候他戴着绿色的眼镜。
《
南国再见,南国》的时候,我拍了9个月。第一次2个月就停了,我用现场的能力,环境和演员调正过去的节奏,用了22万尺胶片,这是
侯孝贤用胶片最长的一部电影。一个礼拜就剪辑结束,影片在韩国非常受欢迎,
法国人也很喜欢。这是我很浪漫的一部电影,也是挑战和探索的一部影片。
剧本是一个范围,关键是让演员活过来。《
海上花列传》的时候,我让
高捷喝酒,和
绍兴酒,吃的饭菜都是自己做的。要演员即兴表演,没有源头怎么即兴。剪辑的时候,重新面对素材,最好先丢在一边忙别的事情,别着急,不要定稿。距离太近了太主观,剧本有一个假设,整个寻找的过程。
梁朝伟说《色戒》真让他打开眼界,而不是像
王家卫那样把他灌醉。
李安是在美国工作了很多年的导演,他学会了和好莱坞演员的合作方式,能很好的去要求华人演员,梁朝伟说很过瘾。
侯孝贤的电影跟自己的成长背景有很大的关系。他说:“你的人格存在,慢慢养成了不自觉地在影片中做到了这种体验。”
姜博瀚:从《风归来的人》开始,我们看到了你的变化。
侯孝贤:《风归来的人》,我拍摄了21天,发现一个问题,越来越清楚内容和精神上的合体。”我自己有很多的朋友,也是个很热情的人。阿萨亚斯是在
加拿大影展的时候和我相识,我看了阿萨亚斯的电影感觉很悲伤,而阿萨亚斯说没有我侯孝贤的电影悲伤。对于我来说没有悲伤,我的电影更多的是苍凉,这是时间和空间的因素在里面。
姜博瀚:《童年往事》是你的自传体电影吗?
侯孝贤:我从小在
城隍庙旁边长大,我的父亲是教育局局长,身体一直不太好,得了肺病,这些在《
童年往事》里都有表达。当时我的父亲在台湾南部疗养院养病,我母亲也一直精神不好,母亲脸上有一道疤痕,我始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全家是从内地去的台湾,也回不了大陆,母亲精神出了问题,后来进了精神病院,还自杀过,她脸上的一道疤痕就是自杀留下的痕迹。这些经历是我从小成长的一个家庭气氛。
我从小喜欢往外跑,有一种想逃离的行为,不愿意去面对。这是我对世界的印记,也是
世界观的形成。每个导演都有一个家庭背景,在成熟以后,或者用文字或者用电影的形式呈现出来,但都不会脱离这个自己的背景。
王家卫上海市想象的氛围,华人导演没有人可以超过他。
侯孝贤说,王家卫的父亲经常出入在夜总会,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这是他的家庭氛围。
我哥哥很爱看武侠小说,而且速度很快,看完了就带着我去找新的书籍看,没有武侠小说了就看言情小说和黑色小说。我看过的武侠小说,感觉不错的作家会一股脑的都看遍他的所有作品。甚至翻译美国小说《
人猿泰山》,《
鲁滨逊漂流记》等作品。我在
城隍庙旁边长大,有很多机会可以参加那里的戏剧节比赛,潜移默化的看了无数戏院里的剧目。初中的时候,爬墙进入戏院,后来就做假票出入。作假票的很厉害的,把那些撕碎的票根捡回来回家再连接起来,关键票上有个图章,是歪的,做的也很逼真,从来没有被抓过。
姜博瀚:初中毕业,你就当兵去了?
侯孝贤:我的成长环境不自觉养成的人格,一直到我去当兵,是
宪兵。当兵了就想退伍之后去做什么?《童年往事》里就是我母亲去世后,去别人家要会票,借据要钱。我去了后发现比我们家还穷,我跟哥哥说人家比我们家还穷,不要钱了。我哥哥写过信给他们,对方也回了,说有钱还是要还的,但基本上是不可能还了,这种行为是普遍存在的。然后我就无所事事,去了一个军村打架,被我打得孩子父母聊起我的父亲说我父亲是多么的好,多么的受人尊敬,两袖清风的一个教师。而我都可以把车子拆了打架,感觉是多么的鲜明。因为我父亲写字,看书,从来不和我们家的孩子说话,还怕把肺病传染给我们。当兵之前呢,我经常去赌博,越是输了越是压得钱多,钱越多越想扳回来,四轮一回。每次输掉的时候,都是我弟弟来找我回家吃饭,精神自觉地不够专注了。我也把父亲留下来的四张当票,有他的西装,手表,领带什么的一起去换钱。我当兵后,就是为了和以前的生活一刀两断。
侯孝贤:退伍后我考入了柏林影剧专科,就是电影和戏剧一起学习的一个专业。进入学校根本不知道电影是什么?我去图书馆借了一本书“电影导演”,我只是看了序言就把书给还了,序言说这本书读透了也不能交给你当导演的能力,导演都是天才。那时我们生活的年代流行
存在主义,大家很信奉
弗里德里希·尼采,
阿图尔·叔本华之类的人物。我们经常会问我自己是谁?我自己是怎么回事?这和现实一点都不相干,我想简直都快疯掉了。
我被学校留校察看,退学了三个同学。当时我的太太拿着数故意把书给我留下来,里面夹着一百元。她劝我好好将功补过,到操场上拔草记功,还好61分我被留下来了。二年级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好老师,他是
日本留学归来的,叫曾连龙。三年级的时候我就摹拟拍电影的样子教我的同学怎么做场记,因为毕业根本没有机会直接进入剧组的。我毕业后作了8个月的电子
计算机推销员,每天打着领带和客户打交道,身边就是社会。这时候
李行导演要拍摄电影,让我去做场记,算是真正的进入了电影圈。
《就是溜溜的他》是我自编自导的第一部电影,有
凤飞飞主演。凤飞飞看过剧本说这是个闹剧,她要去老板改剧本。结果《就是溜溜的他》在台湾南,中,北三个地方大年初二上映,场场爆满,那时我拍摄电影还是很有票房的。
侯孝贤:《风归来的人》拍摄的时候,我尽量的客观一些,镜头远一点,冷静一点。包括《童年往事》,《
恋恋风尘》,《
冬冬的假期》。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注意了,往自己的生活经验靠拢,才能跨越别人的作品,清楚地看到别人的不同之处。年轻只会看到自己,而看不到别人。
我喜欢做地下铁的时候,坐在第一节车厢,门一开我就会观察那些下来的人,在
香港特别行政区坐电梯也是这样,等着别人出来我再进去。创作是从观察开始的,电影作品描述呈现自己的眼光,力求看不见演员,看不见人的特色。剧本阶段,整个结构,都要想到他们演戏会是什么样的基调。
你看看每对父母,就会知道谁在家里做主是很清楚的事。判断是什么,
戏剧性,从日常生活中捕捉,价值观也随之成熟了,这是相处的气氛。如果你违背了这个常理,社会有冲突,这是戏剧。我看美国电影《奸尸》,他们的规章,法制很严格。违背了就会有冲突。凸现的人物,性格,戏剧性全在这里呈现。
《童年往事》是我的生活经历,《
冬冬的假期》是
朱天文的,《
恋恋风尘》是
吴念真的,电影当然是一种乡愁了!
侯孝贤:西方电影在叙事上非常严格,一起小孩的车祸可能背后存在着意义,里面的交通设计和小孩发生了问题。每个人都会抽象地去思考,会有一个判断。社会人体的年龄不同,要还原社会客观的实体是很难的,电影是再造的艺术,没有规则,怎么造。
卡尔维诺,I.的小说《下一轮太平盛世》很好,跟真正实质是等同,像真实状态一样。我们很多朋友去KTV唱歌,感觉很火,但是要模仿影像拍摄就很惨了。
电影中的光线,人情和世界距离那么近,又是那么远。我们的观察和描述把人的品质气氛都要做出来。所谓时间,空间就是经验过了的实践。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脚步一直在往前行走,只是更注重写实的意义,用客观的眼睛去拍摄强烈的情感感受。现在的年轻人有了DV机,一点点钱就可以拍摄了,关键是怎么拍,拍直觉还是拍
王家卫式的,或者MV式的。你们的影像不是自己想的,而是从电影里来的。用DV的这个框框去看一条桥,每个时段拍摄下来的,感觉肯定不一样。再回到剧本,如果按部就班的根据文字拍摄是很无趣的。
我的思考都是影像式的,现在用的还是台湾小学生用的笔记本,很便宜,又简单。我一边写,一边和
朱天文讨论剧本,朱天文和我有一样的感受。我们的鉴赏力,眼界和想象基本上很吻合。
我在台湾告诉我们的教育局,如果从小学开始给孩子们看电影,从默片开始看到初中
高中,看画展,听交响音乐这是很了不得的一件事情。
我的电影和音乐是并行的,音乐有着对主题的冲动,我的画面是饱满的。《
南国再见,南国》的时候,林强做的音乐,里面有很多不同的
艺术摇滚,他理解这个电影。电影和音乐合得很好,不是说主旋律和和弦合得好,而是起到了一种
化学的,特别有劲头的作用。
姜博瀚:很多电影人都说你的电影很像某些大师,你怎么看待?
侯孝贤:我很喜欢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和
法国导演布莱松的电影,他们电影的表面很动人,但是内部对社会的结构,社会上存在的问题都有很明白的表达。
小津安二郎的《
东京物语》,电影表面上生活简单的细节堆出来,但人的关系的薄弱,社会的微妙变化都有一种思考。
莫言为什么能写高密东北乡的小说,因为他是乡下人。
李准做过知青,所以能写知青小说。他们对北京是模糊的,片段的,有疏离感。在内地
改革开放以来,大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是你们没有看到,我们拍电影拍的是人,不是批判。批判人是小事,把人拍活了才是大,最真实的依据才过瘾。
你们不要躲到电影的世界里,要走出来。我们那一代人都有兄弟姐妹,不是像你们都是独生子女,10几个兄弟姐妹的关系不一样,这和父母的关系也不一样。你们要学会观察生活,各个层面的都有趣,开始学会观察,会越来越不一样。
科学上发现,都有一种假设,假设就是提出问题,实验家假设错误了就毁了。
玛丽·居里,常年观察,她也不知道会伤害身体。不自觉地养成观察,没办法掌握世界。真正的创作,没有编导分开的。你们也不要被剧本所骗,改变的剧本,没有亲身经历是不可以的。我去法国拍摄《
红气球》才去了
法国四五次,但是我会去看他们的公寓,市场,学校。阿萨亚斯说我对法国把我那么准确,无非就是精心去做了。我在咖啡厅看外国人居住在巴黎的生活状态,看小说《月亮到地球》,《左岸情深》。人的脑子每天最好的时间段是三四个小时,我每天在咖啡馆里写我想的,三个月下来和
朱天文讨论。然后她会编出来,这个时间过程一定要花,不要看到别人的小说来改,我看到很多台湾的美术学生,他们喜欢翻印,拍摄广告没有用创作那是死板硬套。
台湾学生就想蹦,也别去想什么大导演,都得从自己经验做起。我从国外学习电影回来的,政府训练了很多技术人员,像现在摄影师
李屏宾,录音师
杜笃之,
剪辑师廖庆松都是他们培养的。他们要投拍《
光阴的故事》,《
儿子的大玩偶》我认识了
王童,
杨德昌。王童很厉害的,杨德昌呢,父亲是
中央印刷厂的厂长,家里有一所日本式的房子,我们每天在他家里讨论剧本。杨德昌35岁了转行做导演,他在美国读的是电脑硕士。
侯孝贤:《
海上花列传》是我最喜欢的张爱玲小说。还有贾平凹的小说,还有《
红楼梦》。中国人看世界的角度完全和西方人不一样,西方人的逻辑性很强,我们都去学是学不到东西的,我们要找到自己。西方是符号,抽象的
符号学。比如“book”的组合是字母,我们的“书”是具体的。东西方认识事物的过程是不一样的,希腊悲剧在叙事的能力上很久远,而我们东方是抒情的,是志气的。中国的流行歌曲是带有情感的,外国歌曲是叙事的。我们在艺术造型上和西方也不一样,欧洲人认为我的电影是另外一种味道。明白我电影的人,会觉得我和
小津安二郎,布莱松是不一样的。我的电影不会直接说明,会留白,触动观众的心弦。
这段时期我发现了
沈从文的小说,沈从文的作品有一个视野,都是描写自己的家庭,是俯视的,客观的,自然的,没有很大的波动。
因为我有这块感受,所以我看见了沈从文作品的内涵,看他的作品有一种能量在我身上聚集。
(该文刊登于《
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7年第一期,2012年收入《电影是一种乡愁》一书)